凤栖梧桐之三十七满堂花开,香远益清

李从悠 http://www.bdfyy999.com/zhuanjiatuandui/102983.html

---梧桐香远堂侧记

文〡张建设

摄影：黄文浩

在梧桐镇，大樟溪北岸，隔着后湾崙，在陡峻的八古山下，有一片平洋田，平洋之前，有一条小溪流沿着后湾崙流向大樟溪。从后湾崙跨过小溪流，向八古山脚下望去，有一座古老的坐北朝南的大宅院。走近大宅院，可以见到八扇齐头、中间马鞍墙高高昂起、挂瓦密密，屋脊之上翘着龙舌燕尾脊，屋檐下斗拱精美，窗花虽残破却透着精致，过道石框为门，气概不凡。这就是名闻遐迩的香远堂。

未登堂入室时，先见到前方是一个横向长条形的大场院，这个大场院明显是被后人浇筑了水泥，只剩下两级如意踏跺就可以登上厅堂。这个厅堂应该是一个礼仪堂的格局，也就是说，历史上在大场院的前头应该至少还有一栋前楼。

这个礼仪堂的造型非同一般。门前轩廊宽阔，轩廊上方的梁架是双檩菱角轩，跨度三开间。出廊柱与金柱之间的跨梁上立着虎爪双童柱，童柱上斜撑起硕大的雀替。童柱、雀替上均有精美的浮雕，出廊柱前檐下也展开两对通雀替，通雀替上是精细的透雕。这些浮雕、透雕细看来都是各种美丽的花卉，多为牡丹。望板上的隔条有竹叶和梅花的高浮雕，檐梁下的悬灯座则是金属(可能是铜件)打造成的垂莲座。礼仪堂的礼仪门门楣上，设有户对门簪，簪头圆形富贵花，簪尾是石榴花图案带五个吉祥篆字花纹(估计为“寿”字，构成多子多寿即为福的寓意)。面框两侧有四个窗户，窗花细致，可惜只剩一扇比较完整，上面镂空刻着花篮和蝴蝶；绦环板上则分别刻着牡丹、荷花、菊花、月季等。礼仪堂的轩廊空间这么精美的，永泰境内罕见。

摄影：黄文浩

礼仪堂进深六柱，比较阔大。这里可观的是连续三开间的后轩廊，单檩单童柱双菱轩，望板雕饰为青竹，取竹报平安之意。再看礼仪堂的后轩檐下、厢房檐下的檐梁，都设有通雀替，通雀替上仍然是镂空透雕的富贵牡丹花。正面望正堂的出廊柱头的大通雀替，更是花团锦簇，翼展舒远，细看图案，花枝的枝干甚为坚挺，叶片和花型都很饱满，充满生机，而且在花丛之上有凤凰来仪，羽翼飘逸，非常生动。

从礼仪堂到大堂，要经过细面大条石板横铺（也是满铺）的天井，恰似一道道登云梯。大堂的台明是三块长石条，最可观的是中间的一块，长达6.5米，宽0.9米，厚近30公分。如此硕大、完整的青石板，十分罕见，起码永泰还未见第二处。堂下的五级垂带踏跺，也比它处显得宽阔、舒缓，两条垂带的带头呈弯曲状，插入第一级台阶之下，与三角形的整面斜撑板柱结合得十分严密。在两厢的如意踏跺与廊边立柱的交接处，石阶剜除的弧度与立柱也结合得非常紧密。这些虽然没有什么繁复的雕饰，在用材的豪气、加工的精密上，却处处显示了主人的奢侈。踏跺上有几处石皮暴裂、脱落，估计是后人的不当用火引起。可惜了。

摄影：黄文浩

厢房只剩下两处四面窗花。上绦环板都是镂空向日葵及祥云，主花是一大朵牡丹之下的祥云玉如意，四块下绦环板上有“竹鹿同春”、“喜鹊踏梅”（喜上眉梢）、“松鹤延年”、“鸟语花香”等图案。要是所有的花窗都完好如初，将是一处多么美好的“百花园”！

登到正堂之上，先欣赏轩廊。比之礼仪堂的轩廊和后轩，这里的气象更恢弘，也是双檩条、双菱轩，而轩间更高更深更阔，跨梁更粗壮，各个部位的雕饰更是琳琅满目。两对虎爪童柱的表面，是祥云与玉璧如意的浮雕；童柱上有栌斗，做成花篮样式，栌斗上挺起的雀替顺理从四个方向长出硕大的的花朵；望板的隔条，则是竹叶、玉如意、凌霄花相间排列，寓意人们昂扬向上，富贵如意。檐柱穿枋则是浅浮雕祥云敷身，圆雕立体大花出跳。但是，此间的檐柱柱础（据说很精美）、童柱上插把已经被盗，斗廊位置二楼的窗花被损殆尽，殊为遗憾。

转向堂内，屋架结构为草架，比较简单，只有太师壁有含蓄的可观可赏之处。补间辅作的一斗三升也都是各种花朵组成。额枋上高悬着一块金字牌匾，赫然就是此宅的堂号——香远堂，上款写着“赐进士出身文林郎知永福县事加五级记录五次曹衔达为建勋郑年兄三位昆仲荣建誌喜”，下款是“道光岁次甲午仲冬吉旦”。匾上主文三个字酣畅淋漓，刚劲痛快。这里藏着一段尘封已久的旧事传说：

郑家高祖郑丰隆从盖洋乡迁居至梧桐镇溪口（现溪北村）多年，至二十四世振嘉，于年建成“种德堂”。振嘉长子朱孟，少时也攻读诗书，但文运蹇塞，转而经营农耕和商业，赢得了巨量财富。于是，从嘉庆二十年（年）始，就以三个儿子的名义建造大宅。但是建造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本地其他姓氏以影响后山祖坟风水为由屡屡干扰并提出诉讼，多次被迫停工。备料做了十几年，就是扶不起“扇”，建不起房。一直到道光十四年，浙江嘉善人曹衔达来永福县担任县令，亲自到场考察，见到诉家祖坟甚高、甚远，根本不会受到郑家新建筑的影响，就训斥诉讼人无理缠诉，准予起盖，到上梁落成那一天，县令大人更亲自到场，以示支持。可是，邻家仍然不知好歹，竟然冲击干扰，还动粗砍了郑家新宅的正柱（至今此处痕迹尚在）。县令大怒，命令手下将肇事者抓捕起来，下到监狱。上梁之后，郑家大摆筵席，大宴宾客，把县令大人请到上座，说不尽的感激之情。梁架上的多处花卉争奇斗艳，婀娜多姿，纷纷招展，引人入胜。在主人的盛情款待之下，酒酣耳热之际，县令大人索笔墨书，一挥而就，为郑家新宅作了命名。这个堂号与满堂怒放的花朵相映衬、相对应，更有一番深刻的寓意：花者有香，其香能远者，必为清香也。这也是曹衔达的自许，更是对郑家子弟的期望。

摄影：黄文浩

查历史，曹衔达，字仲行，号子安。嘉庆八年（）生，道光八年（）乡试第二，十三年（）成进士。历官漳州同知，署知府。为官洁清自好，有以非义馈金者，衔达瞠目曰：“曹某自秀才三十年来，不知阿堵为何物，君勿作剧也。”道光壬寅（）丁外艰（父殁），贫不能归，羁留两年，授徒自给。及至殁于漳州府任，不名一钱，赖郡绅力得具棺梓，归日士民泣送者数百。

匾额上款的“赐进士出身”，说明曹衔达学问很好，高中功名在二甲之中。但称呼“建勋郑年兄”，不知有何来历？郑家族谱里并没有郑朱孟及其儿子仨的进学读书经历，一个浙江嘉善人，一边是福建永福县人，能有什么交集？查相关“年兄”称谓的含义：(1)唐宋以来，科举考试同榜者互相尊称为“年兄”。也称为“年长兄”。(2)称呼自己的同学。(3)主试者对门生的称呼。这三种情况里哪一种符合曹衔达与郑朱孟或郑家其他人的关系呢？昆仲是一个汉语词汇，是将别人称呼为兄弟的敬词；昆古义为哥哥，胞兄。仲则是弟弟的意思。昆仲指兄和弟，比喻亲密友好。另外，古代用伯、仲、叔、季,用以表示老大、老二、老三、老幺这种排行。出自《仪礼·丧服》。因此，有可能是郑家老大郑贤勉或兄弟仨就在曹衔达任上入学，成为县学的秀才，且假如郑贤勉字建勋，也许就符合此说了。

还有一个传说是，当年纠纷双方一直打官司，各自花费了大量银子，有“起厝万三三，告状万七七”之说。这里面的官员应该不含曹衔达，否则，曹衔达也不至于“丁外艰（父殁），贫不能归”了。当然，建房十九年，在曹衔达之前甚至之后，还应该经历了其他很多官员的审理，原告、被告恨仇纠缠的故事是免不了。

摄影：黄文浩

在“香远堂”的堂号匾之下，是底纹为“万字不到头”的朱文公家训。内容是“朱文公家训：吾祖积善，吾父复积善，我平生仍积善，但愿儿孙久积善。无违寡欲慎言语，固穷安命与知天，后代生辰虽不变，庶几余庆长绵绵。”

“万字不到头纹”，是一种利用多个万字（卍）字联合而成四方连续的图案。其中“万”字寓意吉祥，“不到头”寓意连绵不断，因此“万字不到头”的意思为吉祥连绵不断、万寿无疆等含意。这种纹饰在我国广为流传。万字纹如果作为花边，可以正放，也可以45度角斜放。以万字不到头为底纹加上团寿纹可以组合成“万字锦地团寿纹”。

朱文公即朱熹，宋朝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的代表人物，儒学集大成者，世尊称为“朱子”。传说朱熹有一篇《朱子家训》，其中有以下文字“……慎勿谈人之短，切莫矜己之长。仇者以义解之，怨者以直报之，随所遇而安之。人有小过，含容而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谕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处世无私仇，治家无私法。勿损人而利己，勿妒贤而嫉能。勿称忿而报横逆，勿非礼而害物命。”这与香远堂上的“朱文公家训”有很大不同。

还有其他家族引用的《朱文公传家手册》，与香远堂上的文字非常相似，但词序、语序明显不同，内容是：“吾祖久积善，吾父复积善，我生虽不辰积善，无违变。平生谨事慎语言，乐道安命不怨天。后代儿孙仍积善，庻几福庆长绵绵。”

假如香远堂上的不是原文，最大的可能是主人按照原意改写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劝人为善、劝子孙为善必有福报的寓意，可见主人对子孙的期望之殷切。

摄影：黄文浩

在太师壁之下，还有一件东西值得留意：就是两屏柱之间的地栿石，不仅为整条青石打造，而且两端与屏柱的方形花式柱础紧密相扣接，棱线平顺而清晰，显示出高超的石工工艺。

在太师壁后面有祭祀祖先神位的神龛。按理说，有设立神龛位置的空间，应该有神龛屏门，眼前所见的却是整封的红漆木板为壁，这应该还有玄机。主人告诉我们，由于近几年文物盗贼十分猖獗，原来此处的镂空梅兰竹菊四条屏和出廊柱下的八仙过海柱础都和童柱上的插把一样，早已被盗，整个厅堂也就严重破了相。

从正面厅堂看，似乎不太深。可是主人说这个厅堂进深十柱。十柱！这是少有的进深，但从梁架来看却不像。原来，香远堂的后堂与众不同：从生门进入后堂，发现这个后堂非常大，还夹出了一条横向衕道，通往八扇外廊。衕道后是后间，窗牖向外，门不向外，保证了私密性。这里不仅仅是凭吊先人之所，在平时还可以作为花厅使用。后堂外有四扇大门，门外有轩廊，这又是大宅院里罕见的特例！梁架童柱上和雀替以及山墙的扇形窗也有花卉图案，只是相对简约而已。在后轩廊外隔着横衕是后厢房，还有一排后楼。在历史上，这个后楼应该与正座有所间隔。

在后堂的屏柱一侧，有一对插把还没有被盗，有两组共四个文字，请教了很多书法家没有辨认出来。我猜含有“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意思，那四个文字可能是把这些字相关部位拆开来做了重新组合。

摄影：黄文浩

回到正堂，从堂前的横衕出去，就到了大通沟。这里的大通沟已经略为荒废，但依稀可以看出有双过水，说明原来宅院规模宏大。再沿边廊往后，到这个位置，终于可以基本勾画出香远堂的格局：正座足有四开间加前中后三条廊衕，边廊尽头通往后楼处有青砖拱砌的门洞，门洞后经五级如意踏跺到后楼。后楼虽然十分残破，却能看出后墙上密布斗形窗！加上后墙的高达一层有余的块石厚砌和明显的跑马道残迹，这明显是庄寨的格局构造啊！但是，十分可惜的是，除了这条残余的后寨墙，其他部位的寨墙都已经荡然无存了！据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被拆毁的。目前剩余部分占地还达平方米，建筑面积平方米，大小房间间。

回到礼仪堂前，回望那些翘脊、马鞍墙、通雀替的镂空雕花，想到那些残破之状，不胜感慨……

编辑：张凌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