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四十度的凌霄花
2025/4/27 来源:不详北京中科医院正规吗 https://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jzpj_p2/
□邱仙萍
医院赶,今天父亲要到省城来做手术。虽说只是六点多,但是溽热和烦躁,已经滚烫在路上了。今年的夏天没来由的热,主城区40度以上的高温已经持续十几天,每个人感觉都处在一个爆燥的桶里一样。
小区门口围墙上的凌霄花,开放着红艳艳的花朵,热情地摇曳着,似乎在跳着一支火热的漠河舞蹈。
没有想到凌霄花的花期有这么长,从春末开始,它就在这里盛放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医院的高架下,几处藤蔓垂挂着,上面结一串串的凌霄花,像是一群天真浪漫的红衣少女,在风里银铃般笑着摇摆,让每个经过的人,抬眼都能感觉到它们的快乐。
印象中的凌霄花,一直是很柔弱的,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舒婷《致橡树》中描绘的凌霄花,给人留下太深刻的烙印:“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在医院候诊室看到父亲时,我的眼泪差不多涌了出来。从下面县城赶过来,他们应该是不到5点就出门了。眼前的父亲蜷缩在候诊室椅子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萎靡无光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眼睛那么小,如半粒蚕豆。看见我,眼里并没有太多欣喜,更多的是无助和茫然。
父亲在狭小的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我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拍了拍似是安慰。父亲耳朵早聋了,平时一直不肯戴助听器,说嗡嗡嗡的头痛。我扶着他上洗手间,一边比划一边贴着他耳朵说:“你不要担心,这个邵逸夫的蒋晨阳医生,看心脏病是最好的,全国的人都来找他,有的比你年纪还大,90多岁都有呢。”
父亲今年88岁了,半年来一直觉得胸闷难受,他总摸着自己的心跳,说一会停一会跳。医院心电图检查出来有房颤,大家想着年纪这么大,做手术会不会有风险,就先吃药看看会不会缓和。后来我们问了很多人,查了很多病例,房颤要做造影,仅仅靠吃药,是不能根本解决问题的。就像汽车发动机,里面油污堵塞了,管道不疏通不行。
父亲对我信任地点点头,走路悉悉索索的拖着脚,脚步蹒跚犹疑。我托着他的手臂,胳膊瘦弱苍老,像是一段枯木。父亲衰弱地对我说:“医院我不担心,我就是担心你妈,她一个人在家里。”
我想母亲应该很有福气,嫁了个好男人。父亲应该是很爱母亲的,所以会在一个男人五十出头干事业的时候,提早退休回家陪母亲。他总说母亲辛苦半辈子,和奶奶要带四个孩子,又要干农活,田里地里山上的,家里不能没有男人。父亲办理退休的那年,我才读高一,哥哥姐姐们都已经工作或赚钱了。父亲没有和我们商量,也没有让任何孩子顶职,就办了早退手续。多少年之后,我的理解是,父亲是个情种,爱美人,更胜过爱江山。
父亲回到了农村的老家,母亲基本就轻松了。但奇怪的是,不回来的时候,母亲常写信希望父亲能回来,回来了两个人总是乒乒乓乒吵架。吵架的内容五花八门,农事稼穑要吵,菜米油盐要吵,春夏吵,秋冬吵。战火基本是母亲点燃的,父亲做什么事情,母亲总要在旁边指指点点,像是督查,啰里八嗦、指手画脚。父亲听得心烦,就把胸腔里的怨火,发到家里的鸡啊鸭啊猫啊狗啊身上,撵得它们鸡飞狗跳的,无意中也培养了它们的战斗能力。有一次,隔壁的大黄狗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我家的大花猫蹲在门槛上,一巴掌挥过去,把个大黄狗打得落荒而逃。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闹着要离家出走,说要离婚。父亲坐在矮凳上,把头埋进两只膝盖中间,像只沉默的鸵鸟。哥哥姐姐们惶恐不安,着急拉着母亲。我一步上前和母亲说:“你走吧,赶紧离婚,我告诉你,你一离婚,我爸立马娶个大姑娘。他为了你提早退休,每个月工资交给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这么好的男人肯定是外公外婆祖上积德,你才找到的。现在的男人可不比你们那个年代老实厚道,非但不赚钱,还家暴打女人,外面的世界有你想的这么好这么美么?”
母亲愣在那里,后来哇地哭出声:“有你这样的女儿么,吵架不来劝和,还让我们离婚,还说你爸要娶大姑娘,他一个糟老头能娶大姑娘么。”
姐姐说,让他们两人吵吧,吵架也是一种相处方式,你看他们吵了几十年,有没有分开过。村里的老人,两个人就是伴,但凡一个先走了,另外一个会衰得很快。父亲和母亲都八十多了,头发黑的多,脸色红润,和每天吵架也是有关系的。吵架要有精气神,中气足,肺活量大,还得准备好讲话稿。
医生很快给父亲安排了手术,心脏没有放支架,只做了射频消融。手术第二天,父亲就说爽快舒服多了,之前像鱼离开水一样透不过气,憋着很闷,现在像是鱼又重新游到了水里。原来惨黄的脸上泛出了红晕,连眼睛也变大了,眼神熠熠有了光采。
但是父亲还是不能接电话,在床上休息。母亲一天打三个电话过来,问父亲怎样了。我们告诉他父亲要静养,现在不能接电话,而且耳朵听力不好,大声说话会影响病房其他人。平时很霸道的母亲,电话里显得无助和柔弱,怯怯地说:“我就想听听他的声音,让我和他通个电话行吗?”
父亲问用了多少钱,医院住了三天,几千元肯定是要花的。之前我们从不和父母说费用,但是这次大家决定实话实话。父亲有退休工资,本来大可不必像庄稼人那样到田里地里刨食,门口园子种点小菜小瓜的就可以了,但是父亲和母亲一直和我们斗智斗勇。父亲是从部队回来的,还把游击战术发挥出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嘴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我们一离开村子,两人就跑到山上田里捯饬,种玉米、采茶叶,父亲腰里还系着个柴刀,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得知这次心脏射频手术花费了10万元,父亲张着嘴巴捂住胸口说:“那今后是不能去干活了,这里要十万元呢。”似乎捂住的不是心脏,而是十万元人民币。
父亲一个月内要吃流质食物,哥嫂让他住在县城里调养,暂时不回村。父亲魂不守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说虽然给母亲叫了陪夜,但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实在不放心。想着两个老人彼此记挂,嫂子就去动员母亲到县城来住一阵子。
那天进城的大巴上,嫂子她们上车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两三个老人。行了十里路,上来两个80多岁的老人,一个说到镇上买毕浦小笼包子,医院配药。过五里地,又有两个老人上车来。一个背着二胡说去老年大学,另外一个背着个双肩包,挺精神的。车上有人说:“我耳朵聋了,听话不方便。”另外一个说:“我也聋了,不喜欢戴助听器,那个东西带着像苍蝇在耳朵里叫。”一个老人说:“世界不太平啊,你们知道么,日本前首相被人用枪打了。”另外一个说:“你说啥,我听不到,说大声一点。”
大巴车左拐右拐,有点摇摇晃晃的,车外的农户院子篱笆上,凌霄花橘红的花朵,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分外惹眼,一朵朵喇叭花盛开,像是吹着一个个小号,又像是一只只小天鹅跳着芭蕾。
车里都是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大声而热情地唠着嗑,大家手牵着,身子紧紧挨着,开心快乐得像是一车的凌霄花,相互攀援,相互依偎,在四十度的高温下热烈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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