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古诗词课第一课诗经人可以食,鲜

2022/10/25 来源:不详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入了从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五百多年的三百零五篇诗歌。“赋”、“比”“兴”是《诗经》中的三种基本表现方法。“赋”有铺陈之意,是把所欲叙写的事物加以直接叙述的一种表达方法;“比”有拟喻之意,是把所叙写之事物借比为另一事物来加以叙述的一种表达方法;“兴”有感发兴起之意,是因某一事物之触发而引出所欲叙写之事物的一种表达方法。

那么我们把这三种表达方法总结一下就会发现,它们实际上都表明了诗歌中情意与形象之间互相引发、互相结合的几种最基本的关系和作用。所以,“赋”、“比”“兴”事实上乃是中国最古老的诗论,是古人对诗歌中的感发作用及其性质的一种最早的认识。这种诗论与西方分类细密的诗论功夫不同,然而却各有千秋。现在,我们就来结合《诗经》中的几首诗,对这三种古典诗歌中最基本的表达方法分别做一探讨。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苕”是一种蔓生植物,又叫“凌霄”,开紫红色的花朵,到秋天花将落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黄色。而“芸”正是黄色的样子。凌霄花的这种憔悴黯淡的样子,实在比狂风吹落满地残红更加令人看了难受。因为古人有诗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花也是一样,被狂风吹落,只会令人产生对一个美好生命突然夭折的惋惜之情;而枯萎在枝头,则使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所有的生命都要由盛而衰、由衰而灭的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看到变黄了的苕花,早已深感人生悲苦无常的诗人,就不觉发出了“心之忧矣,维其伤矣”的沉重叹息。这就叫作“见物起兴”,属于“兴”的表现方法。从形象和情意的关系上来看,“兴”是诗人先看到外物,由此引发心中的情意。它的感发层次是由“物”及“心”的。

诗人由苕花的憔悴而起兴,引发出对人生悲伤的感慨,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因果关系并不难理解。然而在“兴”的作品中,“心”与“物”之间形成联系的因果关系并不都那么简单,有时候是很难用道理解释清楚的。这首诗的第二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苕之华,其叶青青”,是说苕的叶子长得十分茂盛。但面对这茂盛的绿叶,诗人何以会发出“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的哀叹?这确实有些费解。于是《毛传》就推想:那是因为花落了,只剩下青青的叶子,所以引起了诗人为花的消失而悲伤;而朱熹的《诗集传》则推想:那是因为叶子眼前虽然茂盛,但不久就凋零,所以引起了诗人为绿叶不能长青而悲伤。

但是,“心”与“物”之间的感应本是极微妙朦胧的,虽然这种作用之中必然有某种感性的关联,但并非每一种感性的关联都可以做理性的解说。它们之间有的是情意的相通,有的是声音的相应,有的是反面的相衬,有的恐怕连作者自己都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就以这种因绿色多产生的悲哀而言,我们还可以举出李商隐《禅》诗的“一树碧无情”,韦庄《谒金门》词的“断肠芳草碧”等不少例子。那些触发完全属于一种无意中的感情的直觉,丝毫没有理性的思索比较存于其间。因此,对于这种种关联我们能够从感性上有所体会也就够了,并不一定非得给它们找出一个理性的说明来。这就是“兴”的表现方法在感发性质上的特点:它全凭直觉的触引,不一定有理性的思索安排。

这首诗的第三章是诗人对忧苦生活比较具体的叙写。“牂羊”是母羊,“坟”是大的意思,羊很瘦所以就显得脑袋很大。“罶”是捕鱼的用具,罶中的水平静得能照清天上的星星,说明里面并没有鱼。在这种饥荒的岁月里,人只能够勉强活着,很少有吃饱肚子的时候。这一章完全是直接叙述,属于我们下面将要讲到的“赋”的表现书法。但结合诗人在第一章由苕花憔悴而引起的生之忧伤和第二章由苕叶茂盛而引起的死之向往来看,这一章也不一定非得落实到物质的饥馑。因为人为万物之灵,除了吃饱肚子之外还会有很多其他的欲望,这些欲望得不到满足都会带来痛苦,而人的一生就注定了要生活在这种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痛苦之中。“人可以食,鲜可以饱”这两句,可以说是写尽了人生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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