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飞作品选凌霄花

许少飞/文

早年读书时，从《诗经》的《笤之华》中得知，笤就是凌霄，花色橙黄。扬州籍学者余冠英先生的《诗经选译》中提示说：“这诗反映荒年饥馑，诗人感于凌霄花的荣盛而叹人的憔悴。”诗曰：“笤之华，芸其黄矣。维其伤矣，心之忧矣……”一唱三叹中的忧伤，给我很深的印象。可是凌霄花什么样子，当时却一无所知。

直到四十年前，我才第一次看到了它。那时候，我新搬住到东圈门街北一处大宅院里。大门东边不远就是清代学者刘文淇先生的故居青溪旧座。每年四月初，旧屋南院爬满墙头的凌霄旧藤枝上，开始长出新叶。五月，每个梢头会生出一串淡青的花蕾来。一入夏季，橙黄鲜艳的凌霄花就开满了墙头，艳丽中透出几分典雅。那几年自然灾害严重，粮食供应紧张，“瓜菜代”的年月，每天进门出门时，瞥见东边墙头茂盛的凌霄花，心里总不是滋味。“人可以食，鲜可以饱。”《笤之华》的最后两句，常常会不自主地冒出来，以至我不想对东边墙头多看一眼，尽管它们开得很盛、很美。

十几年前，花鸟画家何庵之先生送了我一幅凌霄图。画中凌霄的藤蔓绕着一尊秀石直上青霄。那片片墨色的叶，朵朵橙黄的花，无一不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半空里还有一只飞鸣的八哥，黑色的羽翼、黄色的喙与爪与凌霄十分协调。花儿芬芳，鸟儿飞翔，画幅上升腾着激人奋发的力量。与我往昔瞥见旧屋墙头凌霄花的感受，完全不同。

让我怦然心动的，则是另一株凌霄，它长在小金山西麓湖上草堂北侧。白居易《有木名凌霄》诗中说：“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好像也是它的写照。它生根于一高大枯木的背阴处，枯木的遮护使它免受了不少意外伤害。它的藤蔓紧依着枯木，一直攀缘到数米之高的枯木顶上。繁茂的枝叶纷披而下，橙黄的花朵如璎珞一般一串串地悬垂于半天之上。

仔细观看，阔大而色泽深赭的枯木上，布满着一道道上下纵向又略略倾斜的木质纹理，似保留着它生前坚定雄武的性格和不泯的阳刚之气。一个生命虽已枯萎，但仍耸立着，而且将另一个柔弱而美丽的生命高高托举起来，向着蓝天，向着太阳。好像它肩头凌霄的橙花碧叶，是它枯萎的生命又绝而复苏、涅槃再生了。每次看到这种情景，我都惊叹不已。而且总是很容易想起那些在深水中托举起别人的生命而毫不顾惜自己的英雄烈士，想起那些将自己的才华睿智贡献给下一代、甘为人梯的人们。再细细想想，它不正是一座关于生命意义的绿色雕塑么？它向人们展示和诠释的；正是大自然以至人类社会关于生与死的真谛。

当人们走近这湖上十分珍异的一景时，常常会赞叹不绝，在它前面拍照留影。而它也成了画家、摄影家们创作的绝佳题材，我曾见过一位画家朋友画过它们。在他笔下，那枯木好似一株自生命的树，且已与凌霄合为一体，再也分不出谁已逝去、谁是方生了。

又到了湖上枯木凌霄绿叶纷披的季节。当夏日来临时，不知它又会被摄入多少镜头，画在多少纸上，印在多少人的心里。

（刊于年6月21日《扬州晚报》）